10月19日,备受关注的哈医大杀医生案公开宣判,被告人李梦南犯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无期徒刑并赔偿损失。与事件发生时一片喧闹的情景不同,宣判后舆论相对比较理性。可能因为李梦南未满18周岁,不能判处死刑,压缩了争论的空间。网上评论大多属于借题发挥。人们拷问最多的还是医疗市场化、诟病最多的还是医德退化,担忧最多的还是医患矛盾激化。
事件中最冤的是受害者王浩医生。他已经成为一个符号,一个医患矛盾极端激化的牺牲品。王医生年轻、优秀,事发前刚取得香港中文大学博士录取通知书,正满怀希望地踏上光明前途。这些背景为事件平添了几分悲剧色彩。王医生没有为李梦南看过病,与李素不相识。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,李梦南怨气再大也不应发泄在王医生身上。但这种因特定诱因激发的,不针对特定人,见谁杀谁的行为,恰恰正是典型的泄愤杀人。李梦南的行为可以解读为针对一种秩序、一个群体,是一种对社会绝望的极端反应。
在电视镜头里,李梦南身材单薄、稚气未脱。联想到其贫穷、残缺的家庭(父母离异,母亲出走,父亲犯罪正在服刑,靠患胃癌的爷爷抚养),令人扼腕。他年少失学,到北京打工,却又患上强直性脊柱炎,不得已回家。从2010年9月到2012年3月案件发生,爷爷带着他六上哈尔滨,每次跋涉600多公里,辗转于两家医院求医;花费了几万元(而其爷爷早就因治胃癌负债几万),却越治病情越严重。在这一年半的时间里,李梦南所接触的医生起码有两位数,所遭遇的对待我们多少可以想象得到。正如李梦南行凶后对爷爷所说:“爷爷,我不想活了,不想增加你们的负担了。咱一次次来,他们(医生)刁难咱俩,……一次次钱都花完了还看不上病”。所以,李梦南杀人不是临时起意,而是经历了由希望到绝望,怨恨逐渐累积的过程。当所有人的势利、冷漠都叠加在一起,且没有相反的体验让其感受到一丝温情,一点希望的时候,他自然而然就把对个别人的消极印象放大到整个群体,觉得“天下乌鸦一般黑”。从对个体的怨恨扩大到对群体的怨恨,这就是悲剧发生的内在逻辑。
更加可怕的是,事发后网上出现一片病态的狂欢:“应该举国欢庆啊!鞭炮响起来!音乐开起来!”在前面36100个浏览者中,顶帖的竟达5172人。许多网友借机倾诉他们求医过程中与李梦南类似的遭遇。有人甚至坦承:“每次去医院也有杀人的冲动”。那种病态狂欢,使人预感类似的极端事件不会是孤例。今天有李梦南,明天可能会出现林梦南、刘梦南;今天惨死的是王浩,明天可能会是林×浩、刘×浩。透过这个事件所激起的躁动,你会痛心地感觉到,医患之间误解、偏见的确存在,李梦南事件其实只是提供人们借题发挥的管道而已。没有李梦南事件,这种情绪也会寻找其他缝隙发泄。自古医者父母心、患者衣食源。救死扶伤,才能体现患难之情,彰显人性光辉。医患之间应该在双赢中增进人的德性。但如今,有些医院、医生与民众产生严重隔阂,以至于恨到深处拔刀相向,真是情何以堪!
医患之间这种高度不信任,已经发生连锁效应,使双方的博弈演变成为零和危局。正如央视记者白岩松所担忧的,李梦南杀医“这种惨烈的悲剧,如今痛在医生,未来更痛在患者身上”。如果一个社会,医者自危,患者无医,那就危乎哉。这不是危言耸听,其实危险早已潜伏在医院门口,其征兆就是富有中国特色的近年各地连连发生的“医闹”事件。“医闹”把医疗体制、医患关系的危机以及诉求表达机制、纠纷化解机制的弊端暴露无遗。李梦南事件是一个个体极端行为的个案,而“医闹”却越来越表现出有组织的暴力特征。 有的“医闹”甚至形成专业的作业模式,有专门的组织策划,专打体制的软肋,把制度绑架,从中套利。无论从哪个方面说,“医闹”对整个医疗秩序的破坏力更大。我们这个社会的可悲之处,就在于对各种“医闹”熟视无睹,而非要到杀医事件发生才警醒过来。
把“医闹”与杀医事件的发生归咎于医疗市场化,实际是一种“罐头思维”照搬一些包装完美却简单机械的思维逻辑,以为市场化使医院和医生见利忘义。要找出症结,倒不如再到医院门口。那里有另外一个富有中国特色的现象,就是“医托”。“医托”现象是医疗资源稀缺、配置不科学、医院衙门化、医德退化等体制内外诸多问题的综合反映。如果就医要“医托”,“医闹”将如影随形。如果医院和医生对“医托”放水,坐享其利,又有何理由抱怨“医闹”呢?“医托”及其背后的体制机制问题解决了,医院、医生和医疗管理部门的公信力才能真正树立起来,汇集在医院门口的“刁民”才会减少。
李梦南事件发生后,国家卫生部要求对医疗机构重点部位实行24小时监控,加强保安力量,确保医务人员人身安全,这种举措非常及时。据说,哈医大第一附属医院已经“亡羊补牢”,记者到该院采访要隔着围栏。然而,如果医生为病人看病,背后需要荷枪实弹的警察保卫,那才是天下奇观!所以,我们必须认识到,构筑有形的保护之墙容易,拆除无形的隔阂之墙才难。“上医医未病”,这句医者名言,对于医治医疗体系的痼疾应该仍然有效。